文章来源:中国科学报 田瑞颖 发表时间:2021-5-21
5月22日是国际生物多样性日,今年的主题为“呵护自然,你我有份”,是去年“以自然之道,养万物之生”的延续。
近年来,中国为推进全球生物多样性保护、推动形成人与自然和谐共生新格局作出了重要贡献。作为《生物多样性公约》第15次缔约方大会东道国,目前我国正在有序推进大会的各项筹备工作。
我国在保护生物多样性上取得了哪些成就?有哪些值得推广的“中国经验”?如何提高公众对保护生物多样性的认知和参与度?近日,《中国科学报》对我国生物多样性科学领域的学术带头人,中国科学院生物多样性委员会副主任兼秘书长、中国科学院植物研究所研究员马克平进行了一次深度访谈。
《中国科学报》:我国为什么高度重视保护自然和保护生物多样性的工作?
马克平:近年来,我国政府对保护自然、保护生物多样性的重视程度是空前的,与其他发展中国家相比,像中国这么重视的国家很难找到。
一方面,提供更多优质生态产品是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的客观要求。另一方面,随着我国经济的发展和国际影响力的提高,调整保护自然和保护生物多样性的政策,是负责任的发展中大国的责任和担当。还有一点很重要,就是我们有一个比较明智、有远见、有执行力的政府。
《中国科学报》:在保护生物多样性方面,我国有哪些值得推广的“中国经验”?
马克平:在保护生物多样性方面,我国采取的措施和取得的效果与以往大有不同,很多做法非常值得向国际社会推广。
首先,对保护生物多样性有了新的认识,过去主要是对受威胁物种和生态系统进行严格的保护,虽然这是最基本的工作,但还远远不够。因此,我国还开展了对生态系统的修复工作,当生态系统修复后,野生动植物自然就逐渐恢复了,生物多样性的存量也会随之增加。
其次,实行可持续生产和可持续消费,也就是绿色发展,这是非常重要的举措。生物多样性之所以丧失,就是因为受到人类生产和消费带来的威胁,如果不对生产和消费加以控制,生物多样性会继续丧失。
在生态保护方面,一是建立了以国家公园为主体的自然保护地体系,另一方面还建立了“生态保护红线”“永久基本农田”“城镇开发边界”的“三条控制线”,且“三条控制线”不交叉、不重叠、不冲突。此外,我国还通过空间规划,划定了生态空间、生产空间和生活空间。
在生态修复方面,实施了山水林田湖草修复工程,综合考虑自然生态系统的系统性和完整性。例如要修复山区中富营养化的湖泊,不能只治理湖泊,关键是控制周边农田的化肥使用量,减少流入湖中的有机物,同时提高附近的植被覆盖率,植被及其枯落物等都可以有效地缓解地表径流将泥土冲进湖中。正在实施的《全国重要生态系统保护和修复重大工程规划(2021—2035年)》会把生态修复做得更加扎实。国际上也曾提出过类似的理念,但我国提出的更科学和完整。提出科学的措施,再加上较强的行政执行力,才能取得好的成效。
实际上,有些经验是可以被其他国家学习的,而有些经验却很难推广和复制,这与我们的国家制度、政府管理能力以及执政者的远见有很大关系。
《中国科学报》:《生物多样性公约》第15次缔约方大会将于今年10月在昆明举行,您对2030年全球生物多样性新目标有何预测?
马克平:2010年生物多样性保护目标是"到2010年大幅度降低全球、区域和国家的生物多样性丧失速度",2020年爱知生物多样性目标是“遏制生物多样性丧失”,显然第二个目标比第一个目标更高。未来10年的目标,虽然有很多不同的表述,但更多人认为未来的目标可能是让生物多样性丧失的曲线反转。这需要我们继续做好生态保护和修复工作,推行可持续生产和可持续消费,否则就不可能实现生物多样性丧失曲线的反转。
《中国科学报》:在多年的保护生物多样性工作中,哪些瞬间或者画面让您深受感触?
马克平:去年,我们乘车去陕西汉中考察,沿途在自然保护区外的小溪旁看到了三四次朱鹮,内心非常激动。要知道,上世纪80年代,全世界发现的朱鹮仅存7只。经过40年的保护,朱鹮的数量已经超过了5000只。这得益于朱鹮繁育技术的发展、自然保护区的有效管理,特别是作为觅食地的保护区周边农田的可持续耕作。没有多方面的共同努力,仅仅靠自然保护区一种途径是不可能取得这样的成功的。
还有一个画面印象深刻,黑颈鹤是非常珍稀的鸟类,全世界现存仅1万只左右,有一次我在西藏考察时发现,光是藏民的房屋前后就有好几个小群,这些鸟跟羊群混在一起,当藏民来回穿梭时也不飞走,人与自然关系非常和谐。
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黑颈鹤,我非常激动,拿出相机慢慢靠近鹤群,但到200米左右时,鸟就飞走了;后来我跟藏民借来帽子,但走到100米左右时,这些鸟还是认出来我这个陌生人也飞走了。实际上,在漫长的相互交流中,这些鸟跟当地人建立的信任是有群体记忆的。
《中国科学报》:应该如何提高公众对保护生态、保护生物多样的认知和参与度?
马克平:保护生物多样性,对每一个人来说都是息息相关的,当人们置身于自然时,天然地会享受这种感觉,由此激发保护生态的意识,如果仅仅作为政治任务开展生态保护,是永远做不好的。开展自然教育和生态旅游就是非常好的途径。实际上,生物多样性的保护,不仅是为了自然,更多的是为我们人类有更好的生存环境。
《中国科学报》:在保护生物多样性方面,我们还需要解决怎样的痛点?
马克平:从保护上来看,最核心的还是要解决近期发展和长远发展的矛盾、解决发展和保护之间的矛盾。在这点上,往往高层决策者认识比较深刻,随着政策向下落实,认识上会出现较大的偏差。
脱贫攻坚是解决这一问题的重要行动,捐钱捐物只能解决一时的问题,而将城里人派到贫困地区带去新的理念和技术,以及新的联系,可以从根本上提高贫困地区人们的发展能力。但偏远地区要真正富裕起来,而且也不破坏保存比较好的生态系统,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中国科学报》:2004年,您带领团队创办了中国生物多样性监测网络,这一网络有什么重要意义?
马克平:更好的数据才能回答更重要的科学问题,目前生物多样性监测网络已经建设10个子网,以森林监测为例,探明树与树之间的作用机理,了解物种之间的共存机制,可以为管理森林和植树造林提供重要依据。
此外,鸟类专项网通过卫星追踪器,对超过3000只的鸟进行了标记,对鸟类的迁徙路线、停歇地和繁殖地等活动规律都有了非常详细的数据,可以为鸟类保护提供精准的数据支持。
前沿基础性研究是中科院的优势,也是任何时候不能放松的职责。未来,希望监测网络可以持续地办好,我们太缺乏这些长时间的数据了,而这些数据的获取必须通过长期的积累。
但是,像这种大型的研究平台和数据库,最初是很难发表文章的,因此都面临人才队伍建设问题。对于基础性的生物学研究,PI制度是非常好的;但很多需要长期数据积累的宏观生物学研究还是需要更大的团队。科学研究组织方式不能一刀切,绩效考核更要体现学科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