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尖的喙,圆圆的头,张开的翅膀和尾翼,猛一看,就是一只振翅飞翔的和平鸽,可“身体”却是浅紫色带花纹的;
深褐色的“蛇头”直立呈攻击状,吐着信子,“后背”还有鳞片状的斑纹,人走过来它却一动也不动;
淡绿色的“小蜜蜂”,张着翅膀一样的唇瓣,静静“趴”在花径上,却不能振翅起飞;
“这些都不是动物,是植物,蝴蝶兰、藏南星、西藏对叶兰……为了适应大自然的环境,它们长成了千奇百怪的样子。你看,植物的世界多奇妙!”王强的手指依次划过图片,圆圆的脸上,一双大眼睛闪闪放光,咧嘴一笑,一口大白牙和黝黑的皮肤对比鲜明。
“前段时间出差去了西藏,同事们都说我这个 ‘喜马拉雅小黑哥’颜色更重了。”王强笑着调侃自己,对这个外号一点不排斥,那是他十余年野外工作的见证。
今年41岁的王强是中国科学院植物研究所研究员、泛喜马拉雅植物志重大国际合作项目办公室主任。
植物学研究的“天选打工人”
读硕士研究生时,王强的研究对象是中国的贝母属植物。那段时间,他跟随导师一起进行了大量的野外考察工作,见识了许多奇花异草,对植物学的热爱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贡嘎山、巴郎山、四姑娘山……那会儿我们几乎登遍了四川的每一座雪山。”回想起当时的经历,王强特别兴奋。川西地区许多雪山的平均海拔都在4000米左右,很多人高原反应严重,连路都走不了,可王强却根本没有感觉,行动矫健得像只雪豹。第一次跟着导师去西藏考察,下飞机的时候,导师怕王强不适应,想帮他拿行李,一转身却发现他拖着箱子跑得飞快。“我可能天生有这个基因,他们都说是研究植物学的‘天选打工人’,连导师都说我太适合从事野外考察研究工作了!”王强哈哈大笑。
2008年,王强进入中国科学院植物研究所攻读博士学位,选择了植物学领域里最基础、最艰苦、也是最重要的学科——植物分类学。“这门学科是整个植物学的基石,植物分类学基础牢固,植物学的大厦才能建高。”王强说。
那三年里,王强以唇形科冠唇花属植物为研究对象,开展了大量艰苦的分类学研究工作。冠唇花俗称“野藿香”,在南亚和东南亚广泛用作香料,在我国西南地区也常作为民族药用植物使用。关于这种植物,先后发表过40个种及变种,但都争议很大,半数物种的可靠性被质疑,物种间的亲缘关系也混乱不清。“越是这样越有研究价值,通过我们的研究,搞清楚这种植物到底都是什么状况,我们国家有多少这种资源,希望为后续的研究和使用做点贡献。”说这句话时,从来都是笑呵呵的王强,脸上突然严肃了起来。
有一次,王强和同事乘车到雪山采集植物样本,当地气候多变,前一秒还晴着的天,下一秒就风雪交加,路面也很快结了冰。司机小心翼翼地驾驶,可路况太差,车子突然失控,滑向悬崖,眼看就要掉下去,万幸,最后停在了悬崖边。“那真是九死一生。”王强和同伴们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轻手轻脚地下了车,但却不是返程,而是徒步向目的地进发。“人没事儿,该做的研究还得接着干完,上了‘贼船’哪是那么容易下的。”王强说着,脸上挂起来了调皮的笑容,依旧是平时开玩笑的那副轻松模样。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是要饭的”
2011年博士毕业后,王强加入我国主导的植物分类学重大国际合作研究计划——《泛喜马拉雅植物志》的编研。泛喜马拉雅地区是地球上最独特的地理单元,涵盖全球35个生物多样性热点中的3个,拥有全球50%以上的7千米级雪山和最壮观的高山植物区系,生长着近2万种植物。
十余年来,王强坚持在雪域高原开展植物调查研究,足迹踏遍了喜马拉雅和横断山区的山山水水。他组织科考队伍采集了10万余份珍贵的植物标本,拍摄珍稀植物影像数据20余万条,为我国掌握这一著名的全球生物多样性热点区域的植物资源做出了重要贡献。
2013年,王强一行20人前往中缅边境的无人区考察,在原始森林待了几十天,没水没电,彻底沉浸在植物世界里。天亮了去采集标本,天黑了就扎营睡觉,“很累,可是看到满天繁星,感受到大自然的美好,又觉得很值得。”王强说。由于条件艰苦,大家好多天没有洗漱,从无人区出来后,每个人都“毛茸茸”的,“身上还有股酸臭味,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是要饭的。”王强哈哈大笑。
采集标本可不轻松。身上的装备有二三十斤重,徒步在雪山或是雨林穿行,一天要走几十里路;晚上回到驻地,要抓紧把白天采集到的植物制作成标本,否则植物脱水变质,就失去了研究的价值。
“用瓦楞纸把植物标本加在中间,然后用烘干机烘干,烘的时候不能总是一个方向、一个位置,烘一会儿就要翻个面,所以离不开人……”王强边讲边比划,正常情况下,一天采集三四百份植物样本是常事,“经常为制作标本加班到凌晨两三点,早上6点起床出去又开始新一天的野外考察。”
野外考察,有时也会遇到让王强“抓狂”的情况。
喜马拉雅山南坡水汽充足,属山地雨林气候,昆虫特别多,尤其是蚂蝗。“它会趴在皮肤上吸血,吸到小乒乓球一样大,很恶心,而且它的口器咬到你的皮肤上会释放一种抗凝血素,所以你那个伤口两个小时内都止不住血,很耽误工作。”王强说,有一次,他要采集一株植物做标本,但那株植物周围全是蚂蝗,看得王强头皮发麻,可咬咬牙,他还是伸手把植物采集了下来,结果蚂蝗一下爬了满手。“要采集的植物就在那儿,你能说因为蚂蝗就放弃吗?吸就吸吧,抗凝血素还能治血栓、防中风呢。”王强时刻都很乐观。
“你说,植物的世界是不是很奇妙!”
常年在野外科考,王强的肤色越来越深,“喜马拉雅小黑哥”的外号就由此而来。可野外采集标本的过程也给了王强很多特别的体验。
在西藏墨脱雨林科考时,王强发现了一株花形奇特的西藏对叶兰,两片绿色的唇瓣像两只小翅膀一样。可当他弯腰伸手去采时,突然听到下雨一样的沙沙响声,防护帽也像被大雨点砸中了一样。一抬头,原来是一群野蜂在不停地撞击他。没等把标本摘下,防护帽被直接扎穿,王强被蜂群“轰”了出来。他扣上冲锋衣的帽子又试了一次,还是一弯腰,野蜂群就围了上来。第三次,王强找同行队员借了一顶帽子,又去采集。神奇的是,这一次,野蜂竟然都不来攻击了。
后来,王强发现,西藏对叶兰的唇瓣与野蜂的翅膀相似,植物需要传粉以繁殖后代,模仿雌性野蜂,吸引雄性野蜂来“交配”,实际是为了完成受粉传粉;而野蜂被西藏对叶兰的外形“迷惑”,以为是同类,所以一直保护它,“我要采植物,野蜂就会攻击我来保护同类,你说,植物的世界是不是很奇妙!”
科研之余,王强很注重对自然科学知识的科普,把自然界的“奇妙”分享给更多的人。他在多个平台发表科普演讲,讲述植物的故事,呼吁大家保护珍贵的野生植物资源。他的科普演讲《雪域精灵》,经新华社、人民网等主流媒体全网直播,在线观众近400万;经网络媒体Bilibili剪辑的科普视频《其实,我是一朵花》,上线1个月内点击量就超过20万。他还多次赴北京、四川、贵州、江西、浙江、香港、澳门等多地的大、中、小学校做植物科普讲座,深受公众和青少年朋友喜爱。“我希望从孩子们开始,培养科学精神,提升科学素养。如果孩子们都能掌握植物的基础知识,将来我们国家珍贵的植物资源一定能得到更好的保护。”
来源 北京日报客户端 | 记者 王天淇 实习生 李苑滢